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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史全文卷五

宋真宗一

戊戌咸平元年春正月辛酉朔,改元。丁丑,蔡州学究丁可名上言[1]:诸经板本多误。上令择官详校,因访群臣通经义者,以崔颐正对。上曰:『朕宫中无事,乐闻讲诵。』因召颐正于后苑讲《尚书﹒大禹谟》,赐五品服。它日,谓辅臣曰:『颐正讲诵甚精,卿等更于班行中选经明行修之士一二人,具以名闻。』自是日令颐正赴御书院侍对。

  吕中曰:宋朝以家学为家法,故子孙之守家法自家学始,此范祖禹《帝学》一书极言宋朝承平百三十年,异于汉、唐,由祖宗无不好学也。然人君之学,尤在于所共学之人,故在太祖时则有若王昭素,在太宗时则有若孙奭、邢昺,在真宗时则有若崔颐正、冯元辈,皆极一时之选也。

  甲申,有彗出营室北,光芒尺余。上谓辅臣曰:『彗出甚异,唯将奈何?』吕端等言:变在齐、鲁之分。上曰:『朕以天下为忧,岂独一方耶?』甲午,诏百官极言得失。乙未,虑系囚。诏诸州长吏平决狱讼、申理冤滥。先是,吏部郎中、直集贤院田锡出知泰州,未之任,会星变,锡上疏言:『李继迁不合于夏州,又不合呼之为赵保吉。是时事舛误之大者。密院公事宰相不得与闻,中书政事枢密使不得与议。相承既久,骤改固难,致兵谋不精,国计未善。』疏奏,即日召对移晷。将行,又贡封事,复召对,谓曰:『卿第去,不半岁召卿归矣。事有当面论者,听乘传赴阙。』诏以久停贡举,颇滞时才,令礼部据合格人内进士放五十人,诸科百五十人。来岁不得为例。

  夏四月,遣使乘传与诸路转运使、州军长吏按百姓逋欠文籍,悉除之,始用王钦若之言也。除逋欠凡一千余万,释系囚三千余人。上由是眷钦若益厚。

  吕中曰:汉、唐之小人易知,宋朝之小人难見。熙宁以后之小人易知,熙宁以前之小人难识。盖自古小人之所以误国者,聚敛也,严刑也,用兵也。而宋朝之指目为小人者,自钦若、丁谓始。然钦若则请蠲负、释系囚;丁谓则请罢兵、抚蛮寇。自今观之,与君子之处官何异?惜其入政府以后,患得患失之心生,而改节易行矣。故为判官之时,一钦若也;为参政之时,一钦若也;为转运之时,一丁谓也;为宰相之时,一丁谓也。故当时知二子之奸者,王旦、李沆而已。

  五月戊午朔,日有食之。

  六月,密州发解官鞠傅坐荐非其人,当赎金。特诏停住。上谓辅臣曰:『凡所举官,多闻缪滥,宜先择举主,以类求人。今外官要切,惟转运使,卿等可先择人,令举之。』

  八月朔,诏:『三司经度茶盐酒税以充岁用,勿得增加赋敛,重困黎元。诸色费用,并宜节约。』

  九月,上谓宰相曰:『转运使按察官吏,事权甚重,太宽则弛慢,太猛则苛刻,必须廉平之吏,宽猛适中。卿等其谨择之。』

  冬十月丙戌朔,日有食之。宰相吕端累上疏求解,罢为太子太保。户部侍郎张齐贤与户部侍郎、参知政事李沆并平章事。参知政事李至罢为武胜节度使,参知政事温仲舒罢为礼部尚书,枢密副使夏侯峤罢为户部侍郎。枢密副使向敏中加兵部侍郎、参知政事,翰林学士杨砺、宋湜并为枢密副使。

  十一月乙未,宰相张齐贤、李沆入对,上谕之曰:『上下和睦,同济王事。忠孝之诚,始终如一。』齐贤曰:『君为元首,臣为股肱,上下一体,岂有不同其心而能济国家政事者哉!』己酉,崇政殿视事,至午而罢。上自即位,每日御前殿,辰后复出,御后殿视诸司事,或阅军士,日中而罢,夜则召儒臣询问得失,或至夜分,其后率以为常。三司上经费之数。上曰:『先帝以财赋国之大本,莫不求诸中道而为其永制。』辅臣曰:『先帝非止爱人啬费,至于节损服用,躬御浣濯之衣,盖前古哲王莫能偕也。』上初命三司具中外钱谷大数以闻,盐铁使陈恕久而不进。上命辅臣诘之,恕曰:『天子富于春秋,若知府库充羡,恐生侈心,故不敢进也。』上闻而善之。

  《龟鉴》曰:宋朝之用度,所入莫多于天禧、祥符之时,所出亦莫多于天禧、祥符之时,宜乎陈晋公不答钱谷之问,而曰「天子富于春秋,若知府库充溢,恐生侈心。』仁人之言,其利溥哉,何其简而切、婉而直耶!呜呼,丁谓上《景德会计录》而封禅定,林特上《祥符会计录》而天书成,則知陈晋公之为远虑,其次則王魏公『东南民力竭矣』之言犹或庶几。下是如丁、林等辈,真小人矣,可不戒哉!

  诏置估马司,凡市马之处,河东则府州、岢岚军,陕西则秦、渭、泾、原、仪、环、庆、阶、文州、镇戎军,川峡则益、黎、戎、茂、雅、夔州、永康军,皆置务。

  己亥咸平二年春正月甲子,诏尚书丞郎、给舍举升朝官可守大州者各一人,限一月以名闻。俟更三任有政绩,当议奖其善举;有赃私罪,亦连坐之。

  二月,以太师、赠尚书令韩王忠献公赵普配享太祖庙庭。上命学士院召试王钦若,及览所试文,谓辅臣曰:『钦若非独敏于吏事,兼富于文词。今西掖阙官,可特任之。』即拜右正言、知制诰。己酉,上谓宰相曰:『闻朝臣中有交结朋党、互扇虚誉、速求进用者。人之善否,朝廷具悉,但患行己之不至耳。浮薄之风,诚不可长。』乃命降诏,申警御史台纠察之。

  三月,命裴庄等分诣江南、两浙发廪粟赈饥民。除其田租。

  闰三月,宰相张齐贤达皇王帝伯之说。上曰:『朕谓皇王之道非有迹,但庶事无挠,则近之矣。』上以亢旱,诏求直言。京西转运副使朱台符上疏,略曰:『陛下践祚以来,二年之内,彗星一见,时雨再愆。慧星见者,兵之象也;时雨愆者,泽未流也。今北敌未宾,西羌作梗,荆蛮有猖狂之寇,江浙多饥馑之民。宜设备以御之,修政以厌之。』又言:『农者,国之本也,其利在粟多;兵者,国之命也,其功在战胜。方今患在农少而粟不多,兵多而战未胜。农少则田或未垦,兵多则财用常不足。民利尽于国,国利尽于军,所以民困而国贫也。国家养兵百万,自夏庭逆命,军声不振,一纪于兹。将帅不用命而委任不专,士卒骄惰而不习知边事也。』又言:『不任人无以安边,不安边无以省兵,不省兵无以惜费,不惜费无以宽民,不宽民无以致治。舍此数事,虽有智者,不能为计矣。』又言:『简易者事不黩,节俭者财有余。今官吏森罗,使者旁午。无名之赏赐,不急之造作,他费百端,动计千万。加以教化未甚行,廉耻未甚至,法有滋章之条,吏无侧隐之实。』上优诏褒答。时上封事者不下百数,上令近臣阅其可采者取进止。

  夏四月,诏文武群臣封事,阁门画时进入,勿致稽留。河东转运使宋博言:『大通监冶铁盈积,可供诸州军数十年鼓铸。请权罢采取以纾民。』诏从其请。时西北二边屯师甚广博,经制馈饷以干治称,朝廷难其代,凡十一年不徙。丙子,上谓辅臣曰:『庶宫中求才干则不乏,询德行则罕见其人。夫德为百行之本,德行之门,必有忠臣孝子,岂无德行者能全其忠孝乎?又庶官所掌之务多不修举,而捃拾他局利害,以图进身。若能自于本局,则百职不严而肃,又何患乎政事之挠渎哉?』张咏知杭州。咏既至,属岁歉,民多私鬻盐以自给。捕犯者数百人,咏悉宽其罚而遣之。官属请曰:『不痛绝之,恐无以禁。』咏曰:『钱塘十万家,饥者八九。苟不以盐自活,一旦蜂起为盗,则其患深矣。』有民家子与姊夫讼家财,婿言:『妻父临终,此子才三岁,故见命掌赀产,且有遗书,令异日以十之三与子,七与婿。』咏览之曰:『汝妻父,智人也。以子幼甚,故托汝。倘遽以家财十之七与子,则子死于汝手矣。』亟命以七分给其子,余三给婿,皆服咏明断,拜泣而去。

  五月,诏:『天下贡举人应三举者,今岁并免取解,自余依例举送,当俟奏名,朕亲临试。』上谓宰相曰:『近览上封所述,频言风俗侈靡。且金,至宝也,使之为泥,诚亦可惜。』令有司禁臣庶泥金、铺金之饰,违者坐其家长。张齐贤请先责大臣之家。上幸曹彬第问疾。先是,知雄州何承矩奏敌谋寇边。上以问彬,对曰:『太祖英武定天下,犹委孙全兴经营和好。』上曰:『此事朕当屈节为天下苍生,然须执纪纲,存大体,即久远之利也。』六月戊午,武惠王曹彬卒,上临其丧。彬性仁恕清谨,逊言恭色,在朝廷,未尝抗辞忤旨。博览强记,善谈论,被服雅同儒者。尤疏财,未尝聚蓄,伐二国,秋毫无所取。位兼将相,不以为等威自异。北征之失律也,赵昌言表请行军法。及昌言被劾,未得入见,彬在近密,遽为上请,乃许朝谒。彬归休闭阁,门无杂宾。保功名,守法度,近代良将,称为第一。

  七月,上闻契丹将入寇,以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。宰相张齐贤请给外任官职田。诏三馆、秘阁检讨故事,申定其制,以官庄远年逃田充,悉免其租。

  八月,判大理寺王钦若上言:『本寺公案常有五十至七十道,近者三十日内绝无。昔汉文帝决狱四百,唐太宗放罪三百九十人,然犹书之史册,号为刑措。当今四海之广,万类之多,而刑奏止息,逮乎逾月,足彰耻格之化,式渐太和之风。请付史馆,用昭圣治。』从之。丙寅,大阅。上谓王超曰:『士众严整,戎行练习,卿之力也。』丁卯,近臣、诸军将校、内职皆畅饮。诏大阅,所践民田蠲其租。癸酉,枢密副使杨砺卒。上谓宰臣曰:『砺介直清苦,方当任用,遽此沦谢,甚可悼也!』即冒雨临其丧。砺私舍委巷中,乘舆不能入,上为步进,益嗟闵之。乙亥,以迫封济阳郡王武惠公曹彬配享太祖庙庭,文惠公薛居正、武惠公潘美、元懿公石熙载配享太宗庙庭。

  冬十月。先是,福建路不置惠民仓,库部员外郎成肃请增置焉。诏从肃请,令诸路转运司申淳化惠民之制,岁丰熟则增价以籴,饥歉则减直而出之。

  十一月丙戌,合祭天地于圜丘,奉太祖、太宗并配。升坛奠玉帛讫,方诣罍洗,再升坛,如旧仪。乙未,诏以边境绎骚,取来月暂幸河北。

  十二月,车驾发京师,次大名府。威虏军言契丹来寇,出兵击败之,杀其酋帅。初,河北转运使裴庄屡条奏傅潜无将略,枢密使王显颇庇之,庄奏至,辄不报。缘边告急,潜麾下步骑凡八万,畏懦自守。敌破狼山诸寨,入祁、赵,出邢、洺间,朝廷屡督其出师,皆不听。丙子,诏百官各上封章,各言边事。于是工部侍郎钱若水言:『傅潜领数万雄师,闭门不出,坐看戎寇俘掠生民,上则辜委注之恩,下则挫锐师之气。军法曰:临阵不用命者斩。今若申明军法,斩潜以徇,然后擢取如杨延朗、杨嗣者五七人,增其爵秩,分授兵柄,不出半月,可以坐清边塞。』起居舍人、直史馆李宗谔言:『夫将帅者,必先观其取予,察其智谋。能总千人者,委以千人之权;能敌万人者,授以万人之职。各守一郡一城,分领骁雄,争据要害。来则急击,去则勿迫,又岂须置三路部署之名,制六军生死之命,使有材力之士不得施为。纵欲立奇功,报厚遇,为人所制,莫可得也。』

  庚子咸平三年春正月己卯朔,王均僭号大蜀,改元化顺,入陷汉州。

  吕中曰:李顺之党方息而刘旴【杰案:应为“旰”。】兴,刘旴之徒方平而王均起,何蜀人之好乱也。盖其民勇悍,而又狃于僭伪之久,故易诱以乱耳。然安李顺之党者,张忠定也;平刘旴之乱者,亦张忠定也。代以牛冕则王均反,牧守其可非人乎?张咏使蜀者再,真宗曰:『得卿治蜀,无西顾忧。』赵抃使蜀者三,神宗曰:『闻卿入蜀,一琴一鹤自随。』为政简易,亦若是耶。此为蜀择咏,非为咏择蜀也;为蜀择抃,非为抃择蜀也。

  先是,范廷召分兵击敌,求援于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,保裔即赴之,廷召潜师以遁。敌骑围之数重,保裔决战凡数十合,兵尽矢穷,救兵不至,保裔没焉。敌遂自德、棣济河,掠淄、齐而去。傅潜、张昭允并削夺官爵,潜流房州,昭允通州,仍籍没其家赀。先是,上驻大名,闻骁将杨延朗、杨嗣、石普辈屡请益兵,潜不之与,有战胜者,潜又抑之,繇是大怒,令潜等诣行在,至则下狱,命钱若水、魏庠、冯拯案鞫之,罪当斩。诏特贷其死,公议无不愤惋。范廷召等引兵追契丹。丁亥,至莫州,大破之,余众遁逃出境。遣使奏捷,群臣称贺。上作《喜捷》诗题行宫壁。王均攻绵州,不克,直趋剑门,知剑州李士衡与剑门都监裴臻逆击,败之。均众乏食,还成都。甲午,车驾发大名府。上始闻王均反,即以雷有终知益州,李惠、石普、李守伦并为川峡两路捉贼招安使,帅步骑八千往讨之。庚子,车驾至自大名府。李沆为东京留守,不戮一人而辇下清肃。乙巳,王均复入成都。

  二月,翰林学士王旦等三人权知贡举。枢密使王显罢为山南东道节度使,翰林学士王旦为给事中、同知枢密院事。诸军校以次迁补,多自陈其劳绩者。呼延赞独进曰:『自念无以报国,不敢更望升擢。』众颇嘉其知分。赞初为铁骑都指挥使,从太宗平太原。时方决策征,左右因言:『自此取幽州,犹热鏊翻饼耳。』赞独曰:『此饼难翻,言者不足信也。』太宗不从,卒无功而还。君子谓赞粗暴尚能识此,武臣中不可谓无其人也。丙子,曲宴近臣于后苑。

  三月戊寅朔,日有食之。上在大名,诏调丁夫十五万修黄、汴河。监察御史王济以为劳民,请徐图之,乃命济驰往经度。还奏,省其十之七。宰相张齐贤以河决为忧,因对,并召济入见。齐贤请令济署状保河不决,济曰:『河决亦阴阳灾沴所至。宰相若能和阴阳,弭灾沴,为国家致太平,河之不决,臣亦可保。』齐贤曰:『若是,则今非太平耶?』济曰:『北有契丹,西有继迁,两河关右,岁被侵扰。以陛下神武英略,苟用得其人,可以驯致。今则未也。』上动容,独留济,问以边事。济退而著备边策十三条以献,于是选官判大理寺。上曰:『且择当官不回者。王济近数言事,似有特操,可试之。』以济权判大理寺。

吕源曰:王济以镇州通判召还,自结太宗之知,许不时请对,继判登闻院。真宗即位,多上疏言事,命同旧相张齐贤删定编敕,与齐贤争辩,词气甚厉,至目齐贤为腐儒,不知适时之要。齐贤再相,会选官判大理寺,而济预选。未几,以议刑失实停官。方济拨擢,而齐贤虽有宿憾,且无异论,坐事停官,宰相岂无心也哉?呜呼!左右之臣欲陷人于罪,皆有深意,人君不可不深察也。

礼部上合格举人。

甲午,上御崇政院,亲览人等者,赐陈尧咨以下二百七十一人进士及第,诸科六百九十七人赐同出身。赐宴日,以御书褒宠之。上连三日临轩,初无倦怠之色,所擢凡千八百余人,其中有自晋天福中随计者。较艺之详,推恩之广,近代所未有也。上以于诏访知开封府钱若水备御边寇剪灭蕃戎之策,若水上言备边之要有五:一曰择郡守,二曰募乡兵,三曰积刍粟,四曰革将帅,五曰明赏罚。

  夏四月,李允则知潭州。初,马氏暴敛,州人岁出绢,谓之『地税』。及潘美定湖南,计屋每间输绢丈三尺,谓之『屋税』。营田户给牛,岁输米四斛,牛死犹输,谓之『枯骨税』。民输茶初以九斤为一大斤,后益至三十五斤。允则请除二税,茶以三十斤半为定制。会岁饥,欲发官廪,先赈而后奏。转运使以为不可,允则曰:『须报必逾月,则饥者无及矣!』不听。明年又饥,允则请以家赀为质,乃得发廪贱粜,因募饥民堪征役者隶军籍,得万人。民列治状请留,诏书嘉奖。知益州牛冕削籍流儋州。初,张咏自蜀还,闻冕代己,咏曰:『冕非抚众才,其能绥辑乎?』既而果然。

  五月,虞部员外郎冯亮言:『饶、池、江、建州岁铸钱百三十五万贯,铜铅皆有余羡。』乃以亮为江南转运副使,兼都大提点江南福建路铸钱事。

  九月,置群牧司。王均多为药矢射中官军,中者必死。雷有终募敢死士穴城间道,蒙毡秉燧而入,悉焚其守具,遂克其城。

  冬十月,王均自成都突围走,杨怀忠领虎翼军追之,均穷蹙缢死。益州平。命翰林学士承旨宋白等修《续通典》。,

  十一月[2],令常参官转对如故事,言近讦者,亦议优容;文不工者,许其直致。张齐贤与李沆并相,情好不协,自负有致君之术,每敷奏,多不直致,议者以为疏阔。辛卯,日南至,群臣朝会。齐贤被酒。上曰:『卿为大臣,何以率下?朝廷自有典宪,朕不敢私。』甲午,齐贤罢守本官。

  吕中曰:一相独仕,则有专权之私;二相并命,则有立党之患。然以中申令权专任重。而能与新进之吕蒙正共事,以毕士安德尊望隆,而能与使气之寇准共政,不惟无分朋植党之风,抑且尽同寅和衰之义。而齐贤反与李沆不叶,与寇准相倾,何耶?君子可以知相业之优劣矣。

  十二月丙寅,知兖州韩援上言:『伏睹近诏举行转对,在外文武群臣并预次对者,各许上封奏事。臣伏睹先帝自端拱以来,益励精为理。臣尝权盐铁判官,得与本使上殿奏事。一日,先帝从容谓臣等曰:「大凡居职,不可不勤。朕每见殿庭兵卒剩扫一席地,汲一瓶水,必记其姓字。」夫如是,则有以见先帝勤劳庶政,片善无遗。臣又闻治国者在乎远佞人、杜谗口。以陛下聪明神智,必无骄佚之虞,然愿罔倦烛幽,勿使小人乘间而进。日谨一日,虽休勿休,居安念危,在治防乱,则天下幸甚。』疏奏,召援归阙,授史馆修撰。初,濮州有盗夜入城。知黄州王禹偁以为国家武备不修,故盗贼窃发近辅。因奏疏曰:『太宗时,令江淮诸郡毁城隍,收兵甲,大郡给二十,小郡减五人,以充常从,号曰长吏,实同旅人;名为郡城,荡若平地。虽则尊京师而抑郡县,强干弱枝之术,亦非得其中道也。宜令并置本城守捉军士,不过三五百人,阅习弓剑,然后渐茸城垒,缮完甲胄。郡国张御侮之备,长吏免剽略之虞。』疏奏,上嘉纳之。

  辛丑咸平四年春正月,中外官上封事者甚众。诏冯拯、陈尧叟详定利害以闻。秘书丞查道上言曰:『朝廷命转运使副,不惟商度金谷,盖亦廉察郡县。望自今每使回日,先令具任内曾荐举才识者若干,奏绌贪狠者若干,朝廷议其否臧,以为赏罚。』从之。上召西川转运使马亮入朝。雷有终既平贼,诛杀不已,亮所全活逾千人。及至京师,会械送为贼所诖误者八十九人。知枢密院事周莹欲尽诛之,亮言:『愚民胁从者众,余皆窜伏。若不贷此,反侧之人闻风疑惧,一唱再起,是灭一均生一均也。』上悟,悉宥之。

  二月,雨。自去冬旱,上每御蔬食,忧闵切至。是日,方临轩决事,雨沾衣。左右进盖,却而不御。知全州陈彭年上疏,一曰置谏官,二曰择法吏,三曰简格令,四曰省官员,五曰行公举。诏学士、两省、御史台五品、尚书省诸司四品以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各一人。

  三月,兵部尚书张齐贤上言:『处士种放愿以备贤良方正之举。』乃赐放诏及装钱五万,令京兆府遣官诣山,备礼发遣。放辞不至。先是,三院御史多出外任,风宪之职,用他官兼领。乃诏本司长吏自荐其属,俾正名而举职。壬午,以太常博士张巽为监察御史,从新制也。

  吕中曰:御史纪纲正自此始。盖监司为外台,御史为內台。外台之风采振而州县肃,内台之风采振而朝廷肃。以內台而出外,则不惟侵外台之权,亦无以振内台之纲也。故自太宗令转运兼按察,而后外台正。自真宗令御史正名举职,而后内台正。

  三月,左仆射吕蒙正、兵部侍郎参知政事向敏中并守本官平章事,中书侍郎、平章事李沆加门下侍郎。

  吕中曰:宋朝国初至是三入相者,惟赵普及吕蒙正焉,皆未尝为子弟求恩泽。

  初,《乾元历》气朔渐差。诏司天监编新历。历成,赐名《仪天》。参知政事王化基罢为工部尚书。以王旦为工部侍郎、参知政事,冯拯、陈尧叟并为给事中、同知枢密院事,薛映、梁鼎、杨亿并知制诰。上初欲用梅询,宰相李沆素不喜询,言于上曰:『梅询险薄,用之恐不协群议。』上曰:『如此则何人可?』沆曰:『杨亿有盛名。』上乃惊喜曰:『几忘此人!』召映、鼎就试,翌日,与亿并命。审官院初引对京官于崇政殿,迁秩有差。京朝官磨勘引对自此始。王钦若使西川还,即日以钦若为左谏议大夫、参知政事。上御崇政殿试制举人,得查道、陈越、王曙。

  夏五月,翰林学士朱昂罢为工部侍郎致仕。昂有清节,淡于荣利。初为洗马,十五年不迁,不以属意。非公事不至两府。上知其素守,骤加褒进。昂累章告老。上不得已,从之。遣使就第赐器币,谓辅臣曰:『昂侍朕左右,未尝以私事干朕。今其归老,可给全俸。诏本府岁时省问,如有章奏,许附驿以闻。』又命其子正辞知公安县,使得就养。旧制,致仕官止谢殿门外。于是上特延见命坐,劳问久之,令候秋凉上道。复遣中使锡宴于玉津园,两制、三省儒臣皆预,仍诏赋诗饯行。恩渥之盛。近代无比。

  六月癸卯,直集贤院梅询上言:『朝廷遣使减省天下冗吏,计省十九万五千八百二人,请付史馆。』从之。

  吕中曰:去国初未远,而吏之冗至于十九万五千余人,何其多耶!盖太祖去在京之吏,真宗去诸路之吏。然自是而后,吏愈冗而愈不可去矣。此识者有『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』之说也。

  王禹偁卒,上甚嗟悼之。禹偁词学敏赡,时所推重。锋气峻厉,以直躬行道为己任,遇事敢言,虽履危困,封奏无辍。尝言:『吾若生元和时,从事于李绛、崔群间,斯无愧矣。』又为文著书,师慕古昔,多涉规讽,以是不容于流俗,故累登文翰之职,寻即罢去焉。

  秋八月己酉,复亲试制举人,得丁逊、孙仅、何亮、孙暨,入第四等。上观稼北郊。咸平初,太常丞陈尧佐为开封府推官,坐言事切直,贬潮州通判。尧佐至州,修孔子庙,作韩愈祠堂,率其民之秀者使就学。时张氏子年十六,与其母濯于恶溪,为鱼所噬。尧佐以渭:『昔韩愈患鳄之害,以文投溪中而鳄为远去。今复害人,不可不除。』卒使捕得,更为文,鸣鼓于市而戮之,潮人以比韩愈。三岁召还,命直史馆。

  九月,以刘士元为南宫侍教。南宫北宅有侍教自此始。

  冬十月,上语近臣曰:『近者庆州地再震,荧惑犯舆鬼,可不恐惧修省?』知枢密院王继英曰:『妖不胜德。』上曰:『朕何德可恃?』同知枢密院陈尧叟曰:『陛下克己爱民,河防十余溢而不决,岁复大稔,此圣德格天所致也。』上曰:『天不欲困生灵耳。岂朕德能感之?自此益须防戒。』

  十一月丙子,王显遣寄班夏守赟驰骑入奏:前军与契丹战,大破之,戮二万余人。

  十二月。时灵州孤危,诏群臣议弃守之宜。杨亿即日奏,以为『此虏方黠,其财犹丰,未可以岁月破也。须废弃灵州,退保环庆,然后以计困之尔。』上访于左右辅臣,咸以为灵武乃必争之地,苟失之,则缘边诸州亦不可保。上颇然之。宰相李沆奏曰:『若迁贼不死,灵州必非朝廷所有。莫若发单车之使,召州将部分戍卒,居民委其空垒而归,如此,则关右之民息肩矣。』闰十二月甲午,以王超、张凝领步骑六万援灵州。

  吕中曰:灵州之议,当以辅臣之言为是,而李沆、杨亿之言为非。绥州之议,当以孙全照之言为是,而以洪湛之言为非。盖绥州不可城,灵州不可弃也。故何亮上安边书曰:『灵武地方千里,表里山河,舍之则戎狄之地广且饶矣,一患也。自环、庆至灵武凡千里,故西城戎狄合而为一,二患也。冀北马之所生,自匈奴猖獗,无匹马南来,咸取足乎西戎。既剖分为二,其右乃西域之东偏,实为夏贼之境。其左乃西域之西偏,秦、泾、仪、渭之西北诸戎是也。如舍灵武,则合而为一。夏贼桀黠,俾诸戎不得货马,则未知战马从何来,三患也。请筑溥乐、耀德二城,以通河西之粮道。灵武居绝塞之外,不筑此二城为唇齿,与舍灵武何异?』后韩魏公以亮之言为然。

  壬寅咸平五年春正月,以张齐贤为邠宁环庆泾原仪渭镇戎军经略使、判邠州,令环庆、泾原两路及永兴军驻泊兵并受齐贤节度。戊申,田锡权干当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。锡奏:『臣昨见差张齐贤充经略使,曾致尧为经略判官,郑文宝为转运使。臣读孙子兵书,云不尽知用兵之害者,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。今未喻张齐贤、曾致尧、郑文宝等尽知用兵之利害否?若尽知利与害,动无遗策,方可委之经略边事。』

  三月,李继迁攻陷灵州,知州裴济死之。灵州被围,饷道断绝,孤城危急。济刺指血染奏求救,大军讫不至,城遂陷。王超等奏班师。上亲试进士王曾以下二十八人,九经、诸科百八十二人,并赐及第。

  夏四月,钱若水上言:『绥州自赐赵保忠以来,户口凋残。今欲复城之,用工计百余万,徒为烦扰,绝无所利。』已罢其役,若水复诣阙面陈其事,上甚嘉纳。初,若水率众过河,分布军伍,咸有节制,深为戎将所伏。上知之,谓左右曰:『若水儒臣中知兵者也。』癸酉,命田锡以本官兼侍御史知杂事,仍遣中使谕旨曰:『卿每上章疏,所司不敢滞留,朕皆一一亲览。知杂之任,朝廷甚难其人,故以命卿。仍不妨徐徐撰述,或有所见,即具奏闻。』

  五月乙巳,屯田郎中、判三司催欠司杨覃上蠲放天下逋欠计八百万,请付史馆。从之。礼部尚书温仲舒兼御史中丞。以尚书兼中丞自仲舒始。

  六月,工部郎中陈若拙知处州。若拙前任京东转运使,被召,时三司使缺,自谓得之。及至,授刑部郎中、知潭州。若拙大失望,因对固辞,且言尝任三司判官及转运使,今守湖外,反类责降。上曰:『潭州大藩,朕为方面择人,所委不在转运使下。辅相旧臣,固亦有出典大藩者。』若拙恳请不已,乃追新授告敕,而有此命。上谓宰臣曰:『士大夫操修必须名实相副。若拙贪进择禄如此,固当谴降。朕之用人,岂以亲疏为间?苟能尽瘁奉公,有所植立,何患名位之不至也!』

  富弼曰:帝王之使人,不可不度其才。度其才而使之不容刮避,则命令重矣。真宗用郭贽、陈若拙守藩郡,各辞其任,一固遣,一责降,诚得使人之术。帝王任藩郅守,若容辞避,则急难能使人乎?

  李继迁攻麟州,知州卫居实屡出奇兵突战,及募勇士缒城,潜往击贼,杀伤万余人。丁丑,继迁拔寨遁去。诏以卫居实为供备库使。

  秋七月,以钱若水为并代经略使、判并州。上新用儒将,未欲使兼都部署之名,而其任实同也。丙辰,遣使赍诏,就终南山召种放赴阙。

  九月,种放以幅巾入见于崇政殿。命坐与语,询以民政边事。放曰:『明王之治,爱民而已。惟徐而化之,余皆廉让。』不对,即授左司谏、直昭文馆。

  十月,左领军卫将军薛惟吉妻柴氏无子,惟吉有子安上、安民,素与柴氏不协。柴既寡,尽畜其祖父金帛,谋改适张齐贤。安上诣开封府诉其事,府以闻,下其事于御史狱,柴因讼向敏中贱贸惟吉故第,又尝求娶己不许,以是教安上诬告母,且阴庇之。上以问敏中,敏中言:「实以钱贸安上居第。近丧妻,不复议姻,未尝求婚于柴也。』柴讼益急,遂并鞫之,乃齐贤子宗诲教柴为词。盐铁使王嗣宗素忌敏中,因对言:『敏中议娶王承衍女弟,密约已定。』上因面责敏中以不直。丁亥,敏中罢为户部侍郎,齐贤责授太常卿、分司西京。先是,翰林学士宋白尝就敏中假白金十锭,敏中靳不与,于是白草敏中制书,极力诋之,有云:『对朕食言,为臣自昧。』敏中读制泣下。侍御史知杂事田锡言:『臣睹近敕,戒励大臣,谓其不守廉隅,多置货产,禄厚而不知耻者,尚怀歉恨;官崇而能自省者,岂不忧惭?斯乃陛下正之以知足之训词,责之以贪饕之显过。又访闻密院、中书,政出吏胥。只检旧例,枢相商议,别无远谋。戎夷深入,则请大驾亲征;将帅无功,则取圣慈裁断。若其任用,则不失享富贵;若令罢免,则不过归班行。臣下得优逸而君上但焦劳,劳逸失宜,尊卑实为倒置也,故阴阳不顺,水旱不调,法令滋章,盗贼多起。尚率京城父老与百辟千官,五度十章请加尊号。赖圣君英睿,以为天不可欺;御札丁宁,示以志不可夺,必断来表,深惬群情。由是见宰相以甘言佞上求圣知,不以国计军机为己任。若加以水旱之灾,乘以戎狄之患,不知在庙堂者用何知略,总军兵者作何筹谋?』

  十一月辛丑,享太庙。壬寅,合祭天地于圜丘,因诏三司非禋祀所须,并可减省。于是省应奉杂物十万六千,功九万九千。丙午,大雪。上谓宰相吕蒙正等曰:『昨郊祀之际,重阴变晴。今兹成礼,又获嘉雪,丰年可期矣!』

  十二月,以宰相吕蒙正、李沆并兼门下侍郎。旧制,三师、三公、左右仆射、平章事北兼两省侍郎。先是,学士宋白、梁周翰草二相加恩制书,遗忘旧制。既而上问,白等不能对,第请改正。宋白等各罚一月俸。田锡上言:『陛下自纂承大位,五年于兹矣。储闱未建,典册不行。宜速以宗社永宁为大本,人心预定为远图也。』

  癸卯咸平六年三月辛卯朔,田锡言:『臣伏睹去秋已来,霖雨作沴,水潦为灾。虽闻检覆,莫知适从。今国家为少缺军兵,防备边戍,遂于曹、单、宋、亳、陈、蔡、汝、颍之间点集乡村,拣选强壮,得五七万人。访闻始降宣命指挥,只令在本城防守,及至奏闻都数,并即抽赴京师。何以如此失信,令下民宁无怨望?以灾殄之余,寇盗若起,适足为戎狄之利,有劳宵旰之怀。』

  夏四月。去岁,以义军分隶州兵之籍,于是命张延禧料简,得万三千余人,立为神锐、神虎指挥,常加训习焉。丙子,契丹入寇,定州行营都部署王超逆战于望都县,副部署王继忠常以契遇深厚,思戮力自效,率麾下跃马驰赴。士皆重创,殊死战,至白城,陷于敌。成都阙守,朝议难其人。上以张咏前在蜀,为政明肃,勤于安集,远民便之。甲申,加咏刑部侍郎,充枢密院直学士、知益州。民闻咏再至,皆鼓舞自庆。

  五月,上以王继忠实战死,丁酉,赠继忠大同节度使兼侍中,录其子怀节、怀敏、怀德。望都失利,上语近臣曰:『颇闻有临阵公然不护主帅引众先遁者。』乃命刘承珪、李允则驰驿按问。李福坐削籍,流封州;王升决杖,配隶琼州。自望都失利,上日访御戎之策,因合两府会议。若请合镇、定、高阳三路兵据冲要;或请令三路分兵扞御;或请以镇、定两路兵阵于州之北,又徙高阳兵于宁远军,仍别设奇兵于顺安军控扼,发强壮备城,弥缝其缺。上总览而裁定之。

  六月己未朔,内出阵图示辅臣曰:『镇、定、高阳三路兵悉会定州,寇来坚守勿逐,俟信宿寇疲,则鸣鼓排战,又分兵出三路,以六升骑屯威虏军,五千骑屯保州,五千骑屯北平寨,使其腹背受敌。又兵八千屯宁边军,五千屯忻州,扼东西路。』又曰:『任人择才,颇亦难事,朕必就其所长而用之。魏能性刚,张锐善熟,故使佐能;孙全照好陵人,取其常所保荐者与同事;韩守英素无执守,当使阎承翰代之。承翰虽无武干,然亦勤于奉公也。』其它选用,悉皆类此。先是[3],三各置使。丁亥,始并为一使,命寇准充三司使,兼置副使。以陈恕为尚书左丞、知开封府。恕在三司,前后逾十余年,究其利病,条例多所改创。其从他官也,尝荐寇准可用。及准至三司,即检其前后所改创事类为方册,其晓谕榜帖,悉以新板别书,赍诣恕第请署,恕一一为署之,不复辞。准拜谢去。故三司多循恕旧贯,自准始也。

  秋七月,复并三司盐铁、度支、户部勾院为一。

  九月,司空、平章事吕蒙正凡七上表求退。甲辰,罢为太子太师,封苹国公。是秋,募近京强壮补禁卫。诏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阅习阵势。

  冬十月,静戎军王能奏:于军城东新河之北开田广袤,相去皆五尺许,深七尺,状若连锁,必能限隔戎马。诏静戎、顺安、威虏界并置方田,凿河以遏胡骑。钱若水卒。若水能断大事,事继母以孝闻,上甚悼惜之,赠户部尚书,谥宣靖。诏:『监司之职,刺举为常。颇闻旷官怠于行部,将何以问民疾苦、察吏否臧?自今诸路转运使,令遍至管内按察。』光禄寺丞李永锡、奉礼郎王嘉祜坐交游非类[4],并责监酒税。嘉祐,禹偁子也,平时若愚騃,独寇准知之。准知开封府,一日,问嘉祐曰:『外间议准云何?』嘉祐曰:『外人皆云丈人旦夕入相。』准曰:『于吾子意何如?』嘉佑曰:『以愚观之,丈人不若未为相,为相则誉望损矣。』准曰:『何故?』嘉佑曰:『自古贤相所以能建功业、泽生民者,其君臣相得,皆如鱼之有水,故言听计从而功名俱美。今丈人负天下重望,相则中外以太平责焉。丈人之于明主,能若鱼之有水乎?嘉祐所以恐誉望之损也。』准起,执其手曰:『元之虽文章冠天下,至于深识远虑,殆不能胜吾子也!』甲寅,有星孛于井、鬼,大如杯,色青白,光芒四尺余,凡三十余日没。上曰:『朕德薄致兹,谪见大惧,灾及吾民。密迩诞辰,宜罢称觞之会,以答天谴。』

  十二月辛未,史馆修撰田锡卒。锡耿介寡合,严恭好礼,慕魏徵、李绛之为人。及居谏署,直言时政得失。尝曰:『吾封疏五十二奏,皆谏臣任职之常也,岂可藏副,示后谤时卖直耶?』悉取焚之。临终,自作遗表。上览之恻然,曰:『田锡直臣也,天何夺之速乎!若此谏官诚不易得,朝廷小有阙失,方在思虑,锡之章奏已至矣!』

  吕中曰:东坡尝序其奏议曰:『田公,古之遗直也。其尽言不讳,盖自敌已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,而况于人主乎?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。自兴国以至咸平,可谓大治。千载一时,而田公常若有不测之忧,何哉?古之君子,必忧治世而危明主。明主有绝人之资,治世无可畏之防。夫有绝人之资必轻其臣,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,此君子所甚惧也。』

  戊寅,德音赦天下:死罪降一等;流以下并释之;除三年逋租。癸巳,上亲阅逋负名籍,释系囚四千一百六人,蠲物八万三千,于是将肆赦、改元。或谓蠲放逋债、减除率敛其数颇多,三司必以恩泽太滥、亏损国计为言。上曰:『非理害民之事,朝廷决不可行。吝于出纳,固有司职也。要当使斯人实受上赐。』甲申,日将午[5],雷暴震。司天言:『占主国家发号布德,未及黎庶。』上谓辅臣曰:『岂所议赦书小惠未遍,上天以雷警朕耶?卿等皆尽心讲求之。』

  甲辰景德元年春正月朔,大赦,改元。京师地震。癸卯夜,京师地复震。丁未夜,京师地复震。上谓宰相李沆曰:『坤道贵于安静。京师大众所聚,而震动若此,皆朕听览不明所致。夙夜内省中外之政,敢不尽心?但虑命令之出,或有枉挠。』沆顿首引咎。李继迁之陷西凉也,都首领潘罗支伪降,继迁受之不疑。未几,罗支遽集六谷蕃部及者龙族合击之,继迁大败,因中矢死。其子阿移嗣位,改名德明。二月,请降,乃赐诏招谕。夏四月。邢州言地震不止。六月,上密采群臣之有闻望者,得边肃、鞠仲谋、朱协、郝太冲、李玄、马景、何亮、周绛、谢涛、卫太素、陈昭度、崔端、高谨微、赵湘、张若谷、姜屿、皇甫选、滕涉、陆玄圭、李奉天、崔遵度、曹度、陈越,凡二十四人[6]。内出其姓名,令阁门祗候崇政殿再坐引对,外任者乘驿赴阙。每对,必往复绸绎其词气,或试文艺,多帖三馆职,或命为省府判官,或升其差使焉。好事者因号越等为『二十四气』,以比唐修文馆学士四时八节十二月之数云。

  吕中曰:三载考绩,岳牧皆预。岁终废置,群后咸在。后世徒纤悉于小吏而阔略于公卿大夫。今罢郊礼之恩而行磨勘之法,于选人则举孤寒无援之人而擢之京官,其宽于小而严于大可知。至于采闻望而用人,则又不待行考课之法,此又真宗之微权也。

  秋七月。先是,上召翰林学士梁颢夜对,询及当世台阁人物。颢曰:『晁迥笃于词学,盛玄敏于吏事。』上不答,徐问曰:『文行兼著如赵安仁者有几?』颢曰:『安仁才识兼茂,体裁凝远,求之具美,未见其比也。』既而颢卒,以安仁为翰林学士。丙戌,右仆射、平章事李沆卒,年五十八。上再幸其第,哭之恸,谥文靖。上之初即位也,沆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。参知政事王旦以为细事,不足烦上听。沆曰:『人主少年,当使知人间疾苦。不然血气方刚,不留意声色犬马,则土木、甲兵、祷祠之事作矣。吾老,不及见此,参政他日之忧也。』时四北用兵,边奏日耸。旦慨然谓沆曰:『安得企见太平,吾人当优游燕息乎?』沆曰:『国家强敌外患适足为警惧。异日天下晏然,人臣率职,未必高拱无事,君奚念哉?』上雅敬沆,尝问治道所宜先。沆曰:『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,此最为先。』上问其人,曰:『如梅询、曾致尧、李夷庚等是矣。』上深然之,故终上之世,此数人者卒不进用。在中书,未尝密进封章。上尝询其故,沆曰:『臣备位宰相,公事当力言之。苟背同列密有所启,此非谗即佞,臣实嫉此事。』沆重厚淳质,退朝辄终日危坐,未尝问家事,对宾客尤寡言。弟维尝乘间劝沆稍屈意接纳士大夫,沆曰:『吾非不知此也,然今群臣皆得升殿言事,封章论奏,吾悉见矣。至于西北大计,荐绅中如李宗谔、赵安仁皆一时英秀,与之谈,犹不能启发吾意。自余通籍之子,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措,即席必自论功最,希宠奖,此又何足与乎?苟免强酬答,则世所谓笼罩之事,吾未能也。』沆自言:『居重位实无补万分,惟四方言利事者,未尝一施行,聊以此报国耳。』尝喜读《论语》。或问之,沆曰:『为宰相,如《论语》中「节用而爱人」、「使民以时」两句,尚未能行,终身诵之可也。』戊子,陕西转运使言:『西面沿边诸州于保毅军内简集成振武军四十指挥。』上曰:『朕询于知兵及详练边事者,皆云:自此立军。边声顿振,戎人畏惧。不敢侵寇矣。』李沆死,中书无宰相。上意欲擢寇准。乃先置宿德,以毕士安为吏部侍郎、参知政事。士安入谢,上曰:『未也,行且相卿。谁可与卿同进者?』士安因言:『准资忠义,能断大事。』上曰:『闻准刚使气,奈何?』士安曰:『今天下之民虽蒙休德,涵养安佚,而西北跳梁未服。若准者,正宜用也。』不阅月,遂与准俱相。光禄少卿宋雄监河阴屯兵。雄习河渠利害,因领护汴口,均节水势,以济江淮漕运。居十数年,三迁将作监,不易其任,职务修举,朝廷赖焉。

  八月己未,以参知政事、吏部侍郎毕士安,三司使、兵部侍郎寇准并依前官平章事。是时契丹多纵游骑剽掠深、祁间,小不利即引去,徜徉无斗意。准曰:『是狃我也。愿朝廷练帅领,简骁锐分据要害地以备之。』宣徽南院使、知枢密院事王继英为枢密使,同知枢密院事冯拯、陈尧叟并为签书枢密院事,枢密直学士、工部郎中刘师道权三司使公事。自后三司除使,多用此制。知寿州陈尧佐自出米为糜,以食饿者,而吏民皆争出米,其活数万人。尧佐曰:『吾非行私惠,盖以令率人,不若身先而使其从之乐也。』先是,石保吉求兼相印,上以问李沆。沆曰:『保吉因缘戚里,无攻战之劳,骤据台席,恐腾物议。』上他日询之,执奏如初。

  其事遂寝。及沆卒,丙子,以保吉为武宁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
  九月,上谓辅臣曰:『累得边奏,契丹已谋南侵。朕当亲征决胜,卿等共议,何时可以进发?』毕士安曰:『陛下已命将出师,委任责成可也。必若戎辂亲行,宜且驻跸澶渊。』寇准曰:『大兵在外,须劳圣驾暂驻澶渊。迸发之期,不可稽缓。』上每得边奏,必先送中书,谓毕士安、寇准曰:『军旅之事虽属枢密院,盖中书总文武大政,号令所从出。乡者李沆或有所见,往往别具机宜。卿等当详阅边奏,共参利害,勿以事干枢密院而有所隐也。』因言:『枢密之地,尤须谨密。漏禁中语,古人深戒。若与同列及枢密彰不协之迹,则中外得以伺其间隙,实非所便。卿等志之。』

  闰九月,契丹主与其母举国入寇,其统军鞑览引兵掠威虏、顺安军[7],魏能、石普等帅兵御之。能败,其前锋又攻北平寨,田敏等击走之。又东趣保州,攻州城不利而北。挞览与契丹主及其母合势攻定州,王超阵于唐河,其轻骑俄为我裨将所击,乃率众东驻阳城淀。先是,寇准已决亲征之议。王钦若以契丹深入,密言于上,请幸金陵,陈尧叟请幸成都。上复以问准。时钦若、尧叟在旁,准心知钦若江南人,故请南幸;尧叟蜀人,故请西幸,乃阳为不知,曰:『谁为陛下画此策者?罪可斩也!今天子神武而将帅协和,若车驾亲征,则敌自当遁去。不然,则出奇以挠其谋,坚守以老其众,劳逸之势,我得胜算矣,奈何欲委弃宗社,远之楚、蜀耶?』上乃止。二人由是怨准。钦若多智,准惧其妄有关说,疑沮大事,图所以去之。会上欲择大臣使镇大名,准因言钦若可任。乙亥,以钦若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。初,王继忠战败,为敌所获,敌即授以官。继忠乘间言和好之利。时敌虽大举深入,然亦遣李兴等以兴等以继忠书诣莫州部署石普,且致密奏一封达阙下。上发视之,遂以手诏令石普付兴等赐继忠。继忠欲朝廷先遣使命,上未许也。冬十月,继忠得上手诏,即具奏,乞早遣使议和好。丙午,上命枢密院择可使敌者。王继英言:『殿直曹利用自陈:倘得奉君命,死无所避。』乃授利用阁门祗候,假崇仪副使,奉契丹主书以往,又赐继忠手诏。己酉,初置龙图阁待制。契丹抵瀛州城下,昼夜攻城。知州李延渥率州兵拒守,发孺石巨木击之,死者三万余人,伤者倍之,竟弗能克,乃遁去。

  十一月,车驾北巡。司天言:『日抱珥,黄气充塞,宜不战而却,有和解之象。』曹利用至天雄,孙全照疑敌不诚,劝王钦若留之。敌既数失利,复令王继忠具奏求和好,且言:『北朝顿兵不敢劫掠,以待正人。』上因赐继忠手诏,又以手诏促利用行。上驻跸韦城,群臣复有以金陵之谋告上宜且避其锋者。上意稍惑,乃召寇准问之。准曰:『今虏寇迫近,四方危心。河北诸军,日夜望銮舆至,士气当百倍。若回辇数步,则万众瓦解,敌乘其势,金陵亦不可得而至矣。』上意未决。准出,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门,屏间谓曰:『太尉受国厚恩,今日有以报乎?』对曰:『琼武人,诚愿效死。』准复入对,琼随入,立庭下。准曰:『陛下不以臣言为然,盍试问琼等?』遂申前议,词气慷慨。琼仰奏曰:『寇准言是。』且曰:『随驾军士,父母、妻子尽在京师,必不肯弃而南行,中道即亡去耳。愿陛下亟幸澶州,臣等效死,敌不难破。』上意遂决。甲戌晨发。左右以寒甚,进貂裘絮帽,上却之曰:『臣下暴露寒苦,朕独安用此耶?』是日,次南城,以驿舍为行宫。将止焉,寇准固请幸北城,曰:『陛下不过河则人心危惧,敌气未慑,非所以取威决胜也。』高琼亦固以请,冯拯在旁呵之,琼怒曰:『君以文章致位两府,今敌骑充斥如此,君何不赋一诗咏退敌骑耶!』即麾卫士进辇扣陛,上遂幸北城。既至,登门楼,张黄龙旗,诸军皆呼万岁,声闻数十里,气势百倍。敌相视,益怖骇。曹利用自天雄赴敌寨共议和好事,议未决,乃遣杞持国主书与利用俱还。十二月,杞入对,呈其书,复以关南故地为请。上曰:『朕守祖宗基业,不敢失坠。所言归地事极无名。必若邀求,朕当决战尔。实念河北居人重有劳扰,倘岁以金帛济其不足,朝廷之体固亦无伤。答其书不必具言,但令曹利用与韩杞口述兹事可也。』上又面戒利用以『地必不可得,若邀求货财,则宜许之。』是日,日食。德、博州并言:契丹已移寨东北,去临河。观城县民石兴等自敌寨逃归,具言金帅达兰中矢死。曹利用与韩杞至敌寨,敌复以关南故地为言,利用辄沮之,且许遗绢二十万疋、银一十万两,议始定。敌言国主年少,愿兄事南朝。甲申,利用与其右监门姚东之持国主书俱还。丙戌,命李继昌持誓书与东之俱往报聘。利用之再使北也,面请岁赂金帛之数。上曰:『必不得已,虽百万亦可。』寇准召至,语之曰:『虽有敕旨,汝往所许,不得过三十万,过三十万,勿来见准,准当斩汝!』利用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。入见行宫,上方进食,使内侍问所赂,利用不肯言,而以三指加颊。内诗入白:『岂非三百万乎?』上失声曰:『太多!』既而曰:『姑了事,亦可耳。』及对,上曰:『几何?』曰:『三十万。』上不觉喜甚,故利用被赏特厚。戊子,上作回銮诗,命近臣和。上曰:『北狄自古为患,傥思平愤恚,尽议歼夷,则须日寻干戈,岁有劳费。今得其畏威服义,息战安民,甚慰朕怀。』时王超等逗挠无功,唯有终赴援,威声甚振,河北列城,赖以雄张云。甲午,车驾发澶州。李继昌至敌帐,群情大感悦,馆设之礼益厚。即遣其西上阁门使丁振奉誓书来上。戊戌,车驾至自澶州。寇准在澶州,每夕与知制诰杨亿畅饮讴歌,谐谑喧哗达旦。上使人觇知之,喜曰:『得渠如此,吾复何忧乎?』既而曹利用与韩杞至行在议和,准初欲勿许,且画策以进曰:『如此则可保百年无事,不然戎且生心矣。』上曰:『数十岁后,当有能扞御之者。吾不忍生灵重困,姑听其和可也。』准处分军事或违上旨,及是谢曰:『使臣尽用诏令,兹事岂得速成?』上笑而劳焉。

  陈莹中曰:当时若无寇准,天下分为南北矣。然寇莱公岂为孤注之计哉?观契丹之入寇也,掠威虏、安顺军,则魏能、石普败之;攻北平寨,则田敏击走之;攻定州,则王超等拒之;围岚岢军,則贾宗走之;寇瀛州,則李延渥败之;攻天雄,则孙全照却之;抵澶州,則李继隆御之。兵将若此,则亲征者所以激将士之用命。然所谓亲征者,在景德行之則可。而议者当靖康时,有请用真宗故事,则不可。盖亲征之行,必兵强可也,财富可也,将能擒敌可也。若此,則分画明,纪纲修,法度正。一有不然,则委人主以危事曰:『天子所在,兵无不胜。』此书生之虚论,可言而不可行也。寇准之功不在于主亲征之说,而在于当时画策欲百年无事之计。向使其言获用,不惟无庆历之悔,亦无靖康之祸矣。我宋之安,景德之役也;靖康之祸,亦景德之役误之也。景德王师一动而诛鞑览,契丹不能渡河也,遂使靖康坐守京城而觇敌之不渡河。景德不战而和,欲和者敌也,遂使靖康坐视敌之深入而独意和好之可久。景德既和,诏边郡无邀敌归,所以示大信也,遂使靖康敌人议割吾之三镇,而犹纵敌不追。其守不足以为谋,其和不足以为信,其纵不足以为德,准之言至是验矣。

  范仲淹曰:『王文正公旦为相二十年,人莫见其爱恶之迹,天下谓之大雅。寇莱公澶渊之役,而能左右天子,不动如山,天下谓之大忠。枢密使扶风马公知节慷慨立朝,有犯无隐,天下谓之至直。』

  乙巳景德二年春正月朔,大赦。上以河北守臣宜得有武干善镇静者,命马知节知定州,李允则知雄州。知节先在镇州,方敌犯塞,民相携入城,知节与之约:有盗一钱者斩!俄而窃童儿钱二百者即戮之,自是无敢犯者。每中使赉诏谕边郡,知节虑为敌所掠,因留之,募捷足间道而行,以达诏旨。会发澶、魏、邢、洺等六州军储赴定州,水陆并进,时兵交境上,知节曰:『是资敌也。』因告谕郡县:凡公家输辇之物,所在纳之。敌欲剽劫,皆无及。车驾幸澶渊,大将王超拥兵屯驻定州,逗遛不进。知节屡讽之,超不为动。复移书诮让,超出兵,犹辞以中渡无桥,徒涉为患。知节先已命工度材,一夕而具。上闻之,手诏褒美。省河北诸州戍兵十之五。

  二月,遣使贺契丹国母生辰。

  三月,上亲试进士李迪以下二百四十六人,特奏名五举以上一百十一人,诸科得九经以下五百七十人,特奏名三礼以下七十五人。上谓宰相曰:『迪所试最优,李谘亦有可观。闻其幼年,母为父所弃,归舅族,谘日夕号泣,求还其母,乃至绝荤茹以祷祈。又能刻苦为学,自取名级,亦可嘉也。』先是,迪与贾边皆有声场屋,及礼部奏名,而两人皆不与。考官取其文观之,迪赋落韵,边论『当仁不让于师。』以师为众,与注疏异,特奏令就御试。参知政事王旦议:『落韵者,失于不详审耳。舍注疏而立异论,辄不可许,恐士子从今放荡,无所准的。』遂取迪而黜边,当时朝论大率如此。初,安阳人陈贯喜言兵。咸平中,大将杨琼、王荣丧师,贯上书言:『前日不斩傅潜、张昭远,使琼辈畏死不畏法。今不严其制,后当益弛。请立法:凡合战而奔者,主校皆斩。大将战死,裨校无伤而还,与奔军同;军衄城围,别部力足救而不至者,以逗遛沦。如此罚明而士卒厉矣。』上嘉纳之,将召试学士院,执政谓琼等已即罪,议遂格。又尝上形势、选将、练兵论三篇,于是贯举进士,试殿庭,得同出身。上识其姓名,曰:『是数言边事者。』擢置第二等,赐及第。

  夏四月,王钦若累与寇准不协,还自天雄,再表求罢,乃置资政殿学士,以钦若为之,仍迁刑部侍郎。

  五月,宣徽院使雷有终倜傥自任,能抚士卒,宴犒不足,则倾私帑给之,家无余财。居数月卒,身后宿负,犹不啻百万。殿前都虞候张凝忠勇好功名,善训士卒,赏赐甚厚,多以犒师,京师无居第。上尝与近臣论将帅曰:『选用武臣实难,倘未尝更历,则不能周知其才。太宗所擢甚众,而优待者唯凝与王斌、王宪等数人。每赐与,绝殊伦辈,乃知先帝知人之明也。』于是凝卒,上甚惜之。诏边民应募为弓箭手者,给以境内闲田,永蠲其租。庚申,上亲试进士范昭等五十一人,诸科一百九十八人。抚州进士晏殊年十四,大名府进士姜益年十二,皆以俊秀闻,特如试殊,试诗、赋各一首;益试诗六篇。殊属词敏赡,上深叹赏。宰相寇准以殊江左人,欲抑之而进益。上曰:『朝廷取士,惟才是求。四海一家,岂限遐迩?如前代张九龄辈,何尝以遐陋而弃置耶!』乃赐殊进士出身,益同学究出身。后二日,复召殊试诗、赋、论。殊具言:赋题尝私所习。上益爱其淳直,改试他题。既成,数称善,擢秘书省正字,秘阁读书,仍命直史馆陈彭年视其所学,及检察其所与游者。诏自今诸州官吏雪活得人命者,并理为分绩。

  六月,上谓辅臣曰:『殿前司兵及禁兵老疾者众,盖久从征戍,失于简练。比因抽移至京师,虽量加阅视,亦止能去其尤者。今多已召还,宜精加选择。虽议者恐其动众,亦当断在必行,第以契丹请盟,西戎纳款,若即行此,则军旅之情必谓国家便谋去兵惜费。不若先从下军选择勇力者次补上军,亦可镇厌浮言,使众不惑也。其老疾者,俟秋冬遴简将臣,令悉搜去之。』

  秋七月,诏复置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、博通坟典达于教化、才识兼茂明于体用、武足安边洞明韬略、运筹决胜军谋宏远、才任边寄等科。

  《人事记》曰:汉置贤良科四百年,得一董仲舒而已。唐置贤良科三百年,得一刘蒉而已。我朝此科多得大才,其后也废贤良而为宏词,惜哉!

  益州将吏民庶举留知州张咏,诏褒之。始,车驾北征,咏虑远夷乘隙为变,欲出奇以胜之,因取盗贼之尤无状者磔死于市,众皆慑服。每讯牒便文久不得判,咏率尔署决,莫不允当。蜀中喜事者论次其词,总为《诫民集》,镂板传布。上尝遣使谕旨曰:『得卿在彼,朕无西顾之忧也。』

  冬十月,吏部侍郎、平章事毕士安卒,车驾即临哭,谓寇准等曰:『士安善人也!』

  十一月丙辰,享太庙。丁巳,合祭天地于圜丘,大赦。上自散斋,即进蔬茹。礼毕御楼,始饮酒焉。以王钦若为兵部侍郎、资政殿大学士。

  丙午景德三年春正月,始署常平仓于京东西、河东、陕西、江淮、两浙,计户口量留上供钱。自千贯至二万贯,令转运使每州择清干官主之,专委司农寺总领,三司无得辄用。大率万户岁余万石,止于五万石。或三年以上不经粜,则回充粮廪,别以新粟补之。

  二月,权三司使丁谓等言:『唐诸州长吏职当劝农。』乃请少卿、监、刺史、阁门使已上知州者并兼管内劝农使,余及通判,并兼劝农事;诸路转运使、副并兼本路劝农使。诏可。劝农使人衔自此始。冯亮为淮南江浙荆湖制置茶盐兼都大发运使。都大发运使司自至道末省之,及是复置。契丹既和,寇准颇矜其功。上待准极厚,王钦若深害之。一日会朝,准先退,上目送准,钦若因进曰:『陛下敬畏寇准,为其有社稷功耶?』上曰:『然。』钦若曰:『城下之盟,虽春秋时小国犹耻之。澶渊之举,是盟于城下也,其何耻如之!』上愀然不能答。由是上顾准稍衰。准在中书,喜用寒畯,每御史缺,辄取敢言之士,他举措多自任。尝除官,同列屡目吏持例簿以进,准曰:『宰相所以器百官,若用例,非所谓进贤退不肖也。』因却而不视。戊戌,寇准罢为刑部尚书。以王旦为工部尚书、平章事。旦入谢,上谓曰:『寇准以国家爵赏过求虚誉,无大臣体。罢其重柄,庶保终吉也。』既而命准出知陕州。己亥,冯拯为兵部侍郎,王钦若为尚书左丞,陈尧叟为兵部侍郎,并知枢密院事;赵安仁为右谏议大夫、参知政事;韩崇训、马知节并签署枢密院事。

  四月,命使六人巡抚益、利、梓、夔、福建等路,所至存问父老,疏决系囚,按察官吏能否、民间利害以闻。时屯田员外郎谢涛使益利路,及还。举所部官三十余人。宰相以为多,涛乃历陈其治状,且愿连坐。奉使举吏连坐自涛始。

  五月朔,司天言:日当食。上避正殿,既而阴翳不见。上语宰相曰:『此非朕德所致,但喜分野之民不被其灾耳。』司天奏周伯星见,群臣上表称贺。知杂御史王济曰:『瑞星实符圣德。然唐太宗以家给人足丰年为上瑞。臣愿陛下日谨一日,居安虑危,则天下幸甚。』上嘉纳之。赵德明遣其兵马使贺永珍来贡马。

  六月,知制诰朱巽上言:『朝廷命令不可屡改。自今更张法制者,请先付有司议其可否。苟罔辨是非,一切颁布,恐失谨重之道。』上谓宰臣曰:『此甚识治体,卿等志之。』

  秋七月,知益州张咏岁满,以任中正代之。在郡凡五岁,遵咏条教,人用便之。宰相王旦初拟中正代咏,议者多云不可,上亦诘旦。旦曰:『非中正不能守咏规矩,他人往,则妄有变更矣。』

  八月,上谓王旦等曰:『凡裁处机务,要当知其本末。朕每与群臣议事,但务从长,虽言不尽理,亦优容之,所冀尽其情也。』

  九月,御崇政殿,亲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钱易、石待问,并入第四等。丁卯,赵德明遣刘仁勖来进誓表,请藏盟府。且言:『所乞回图及放青盐之禁,虽宣命未许,然誓立功效,冀为异日赏典也。』

  冬十月朔,以赵德明为定难节度使,封西平王。

  丁未景德四年春二月,上谓辅臣曰:『前代内臣恃恩恣横,蠹政害物,朕常深以为戒。至于班秩,赐与不使过分,有罪未尝矜贷。』王旦等曰:『陛下言及此,社稷之福也。』内侍史崇贵尝使嘉州还,言有知县王姓者贪浊,有佐官名昭度者廉干,乞擢为知县。上曰:『内臣将命,能探善恶,固亦可奖。然以其密侍扃禁,便尔赏罚,外人未为厌伏。当须转运使审察之。』

  富弼等释曰:人主听纳不可不谨,若容片言之欺,小则系一人之荣辱,大则系天下之利害安危,可不谨哉?谨之之术,惟在防微;防微之术,莫若左右之言不及也。真宗不以一内侍臣言进退官吏,听纳之道,谨之至矣。

  癸酉,诏就西京建太祖神御殿,又置国子监武成王庙。

  三月,以曹玮为西上阁门使,赏其扞边之功也。玮在镇戎[8],尝出战小捷,乃驱所掠牛羊辎重缓还。敌兵去数十里,闻玮利牛羊而师不整,遽还袭之。玮行愈缓,得地利处乃止,使人谓之曰:『蕃军远来必甚疲,我不欲乘人之怠。请休憩士马,少选决战。』良久,玮又使人谕之曰:『歇定,可相驰矣。』一战,大破敌师。徐谓其下曰:『吾知敌已疲,故为贪利以诱之。比其复来,几行百里矣。若乘锐便战,犹有胜负。远行之人若少憩,则足痹不能立,人气亦阑,吾以此取之。』

  四月,宰相王因对,言:『淮南榷酤,竞以增益课利为政,烦扰特甚。』上曰:『此特官吏务贪劳绩,不恤民困。朕甚闵之。』乃诏三司:『取一年中等之数立为定额,自今中外勿得更议增课,以图恩奖。』

  五月,上与辅臣言及朝士有交相奏荐者。王旦曰:『人之情伪,固亦难知。或言其短而意在荐扬,或称其能而情实排抑。唐刘仁轨尝忿李敬玄异己,乃称其有将帅才,而敬玄卒败军事。』上曰:『若然,则险伪之辈,世所不能绝也。』戊申,诏以鼓司为登闻鼓院,登闻院为登闻检院。诸人诉事,先诣鼓院;如不受,诣检院;又不受,即判状付之,许邀车驾。』上谓王旦曰:『车驾每出,词状纷纭,洎至披详,无可行者。』故有此更置焉。乙丑,诏曰:『有上封而论事,辄乞留中而无名,多涉巧诬,颇彰欺诋。自今文武群臣表疏,不得更乞留中。事涉机要,许上殿自陈。如或举奏官吏能否,亦须明上封章,当行覆验。』先是,上谓王旦曰:『臣僚升殿奏事札子有不列己名请留中者,皆言人之短,发人之私。苟偏听之,即不可信;若显行之,又重违其意。比令杜镐、陈彭年检上封密谏故事,可著条约,并警有位,令各举其职。』乃降是诏。是月,初置杂卖场。

  闰五月,御崇政殿,试贤良方正陈绛、史良、夏竦。先是,上谓宰臣曰:『六经之旨,圣人用心。今策问宜用经义参之时务。』因命两制各上策问,择而用之。绛、竦所对入第四次等。

  六月,司天言:『五星当聚鹑火。既而近太阳,同时皆伏。按占云「五星不敢与日争光」者,犹臣避君之明也。望付史官,以彰殊事。』从之。庚申,王钦若以五星聚东井、庆云见,奉表称贺。诏付史馆。是月,徙敏中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。尝有僧暮过村民家求寄止,主人不许。僧求寝于门外车箱中。夜,有盗入其家,自墙上扶一妇人并一囊衣而去。僧见之,遂亡去,走荒草间,忽坠眢井,则妇人已为人杀,先在其中矣。明日,主人执以诣县掠治,僧自诬云:『与子妇奸,诱与俱亡,因杀之投井中。暮夜失足,亦坠井。』狱成,独敏中以赃不获疑之,引僧诘问数四,僧乃以实对。敏中因密使吏访其贼。吏食于村店,店妪问之曰:『僧某者其狱如何?』吏绐之曰:『昨日已笞死于市矣』】妪叹之曰:『彼妇人者,乃此村少年某甲所杀也。』吏曰:『其人安在?』妇指示其舍。吏掩捕,获之。案问,具服,并得其赃。一府咸以为神。初,知宜州刘承规御下严酷。六月乙卯,军校陈进因众怨鼓噪,杀承规,乃推判官卢成均僭号南平王。甲戌,诏曹利用、张煦、张从古、张继能、薛颜等合势攻讨,贼中能束身自归者并放罪。黎龙廷自称权安南静海军留后,遣其弟明相来贡。辛巳,授龙廷静海节度使、交趾郡王,赐名至忠,又追封黎桓为南越王。复置诸路提点刑狱官,仍以使臣副之。

  八月,置群牧制置使,命尧叟兼之。赐孔子四十六世孙圣佑同学究出身。圣佑,延世子,宜孙也。置龙图阁学士,以杜镐充职。

  九月,诸路皆言大稔,淮蔡间皆言麦斗十钱,粳米斛钱二百。贼围象州久不克,曹利用等以大军趋救之,陈进独率众来拒,直犯前军,前军持掉刀巨斧破其标牌。内侍史崇贵登山大呼曰:『贼走矣,急杀之!』贼心动,众遂溃。卢成均始挈族来降,遂斩进并其党。

  十一月,殿中侍御史赵湘请封禅,上拱揖不答。王旦等曰:『封禅之礼旷废已久,若非圣朝承平,岂能振举?』初,王钦若既以城下之盟毁寇准,上自是常怏怏。他日,问钦若曰:『今将奈何?』钦若度上厌兵,即缪曰:『陛下以兵取幽蓟,乃可刷此耻也。』上曰:『盍思其次?』钦若曰:『当为大功业,镇服四海,夸示戎狄也。』上曰:『何谓大功业?』钦若曰:『封禅是矣。然封禅当得天瑞,天瑞安可必得?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。陛下言河图、洛书果有此乎?圣人以神道设教耳。』上曰:『王旦得无不可乎?』钦若曰:『臣请以圣意谕旦。』旦僶俛而从。上他日晚幸秘阁,惟杜镐方直宿。上问曰:『所谓河图、洛书,果何事耶?』镐不测上旨,漫应曰:『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。』上由此意决,遂召王旦饮于内殿,欢甚,赐以尊酒。既归发视,乃珠子也。旦自是不复持异,天书、封禅等事始作。

  《龟签》曰:谬哉神道设教之言,何其敢于自欺如是耶?若呼万岁者三,若有景光者十二,武帝之惑于文成、五利,青史载之,至今为天下笑。且天无言,安得有书?今之诈又甚于文成、五利矣。吾谁欺?欺天乎?自是丁谓则以大计有余而投之,惟演别以献祥符颂而顺之,朋邪翼设,相率为欺,圣明天子,鲜有不为之惑。然而『天瑞安可必得』之言,王旦『得无不可』之论,圣心明知其非。双鹤飞舞之奏,帝曰:『文則文矣,恐不为实。』遽令易奏,是帝之心盖已烛破其奸而不可以惑之也。卒至奸人得以售欺,而王曰诸贤亦且俯首顺从而无异议者,或者以边事方定,人心未宁,将假是以镇抚之耳。而况岱山之封出于兖州父老之请,天子尝止之曰:『人事不可轻议。』汾阴之祠迫于河中父老之进说,天子亦以地远人劳为戒。则是行也,亦非天子之本心。当是时,周起有谏,知节有谏,孙奭又数数有谏,下至草泽之士,亦以『持盈守成,其道尤难』为戒,莫不优容而嘉纳之,奉天有述矣。以庇民而并名祥瑞,有论矣。与勤政而偕作,真诚感格,瑞以类至图复包羲,策授黄帝,自昔亦皆有之,恐亦不得尽以为伪也。

  辛巳,雨雪。上谓王旦等曰:『今瑞雪盈尺,来岁禾苗应有望也。』赐近臣宴。上作《瑞雪》诗,令三馆即席和进。

十二月。上初嗣位,即诏诸路勿以祥瑞来贡。礼部言:『福应之至,以显盛猷,虽睿德谦冲,务于自损,若史臣不记,来世何观?请止报省关史馆。』奏可。先是,上问辅臣以天下贡举人数。王旦曰:『万三千有余。约常例,奏名十一而已。』上曰:『若此,则当黜者不啻万人矣。典领之臣,必须审择。晁迥兢畏,当以委之。』旦曰:『滕元晏于士大夫间少交游。』上曰:『今当以朱巽代周起知举,令起与元晏同掌封印事。』于是命晁迥、朱巽、王曾、陈彭年同知贡举,命周起、滕元晏封印举人卷首。凡礼部封印卷首及点检程试、别命官,皆始此。

校勘记

[1]丁可名 《长编》卷四十三作『刘可名』。

[2]十一月 原作『十二月』,误,据《长编》卷四十七、《宋史﹒真宗纪一》改。

[3]『先是』以下,《长编》卷五十五在本年六月。

[4]『光禄寺丞』以下,《长编》卷五十五在本年十一月。

[5]将午 原作『加午』,据《长编》卷五十五改。

[6]凡二十四人 按:此处自边肃至陈越仅二十三人。《长编》卷五十六朱协、郝太冲之间尚有『比部员外郎陈英』,合之恰为二十四人。

[7]威虏 原作『威敌』。宋无威敌军,盖四库馆臣以讳改,今据《长编》卷五十七、《元丰九域志》卷二改回。

[8]镇戎 原作『镇戍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十五、《宋史》卷二五八曹玮本传改。